金爽悄悄从后门溜进来时，就看到贺寅给狗包扎伤口。
瘦巴巴的狗尖嘴狐腮，长得很不讨喜，嶙峋的胸骨后是鼓胀的肚子，它浑身毛都被剃光了，看着很不像话。
这会儿躺在地上，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睡着了。
贺寅拿着绑带，把它裹得像等待入葬的木乃伊。
“殿下——”金爽移开目光，低声汇报，“太子要带支道安下南楚。”
贺寅有条不紊的在狗腿上打了个蝴蝶结：“带他去算命么？”
金爽：“殿下神机妙算，他果真是去算命的，星盘都带下山了，这玩意玄乎得很，当年他给我爹相骨后就用星盘测我爹的命数，很准的。”
贺寅起身出门。
金爽跟了一会儿，问道：“殿下要去何处？”
“去找支道安算姻缘。”
金爽：“……他敢说真话么？”
贺寅顿了顿，黑白分明的眼睛幽幽盯着金爽。
“大舅哥，你觉得呢？”
金爽缩了缩脖子：“属下觉得他不敢。”
贺寅：“孤是问你觉得这姻缘如何。”
“……殿下，一起吧，属下也想问问自己的姻缘呢。”
贺寅看着他，希望他能自觉些，赶紧去给金卯做做思想工作。
金爽领会到九殿下沉默的用意了，但装作没懂，虚心请示道：“要说真话？”
贺寅火大的笑了起来。
“你也可以说假话，孤最近心情略差，正好找个人杀杀。”
金爽严肃道：“属下以为，只要阿奴心甘情愿跟着您，世上再也找不到这般美满的姻缘。”
贺寅点了点头：“嗯，说到点子上了，他现在就是有那么一点不情愿，为之奈何？”
金爽：“我弟弟脾气很大的，他生气时连我娘都哄不住，他不情愿的话，大概是还在气头上吧，您应该知道的，他约莫知道殿下就是阎王了。”
“嗯，然则为之奈何？”
“……”金爽叹了口气，“殿下不如开诚布公的告诉他，您就是阎王，虽然您在销金窟强迫了他——”
“但毕竟在一个被窝里睡过，要是不跟他讲清楚等他自己去找线索，真相大白那刻就是你们分道扬镳之时。”
这样说好像有点沉重，再说下去可能会把九殿下惹怒。
金爽：“他很记仇的，最近都在调查小鬼们的籍贯家室，说不准突然就亮出爪子，要把您的肉挖掉一块。”
销金窟这个毒瘤专干违法乱纪的事，在这些乱纪的勾当里，十有八九都是奔着篡权乱国去的，十多年来，简直成了大雍皇室的心病。
若元和帝知道这毒瘤是自家儿子弄出来的，说不准就要大义灭亲杀了贺寅。
贺寅态度散漫：“那销金窟就是给他修的，叫底下的人注意些，一旦东厂那边动手就立马撤离。”
他抬脚出门，真就去找支道安算姻缘了。
支道安说他的姻缘好极了，只消再等等就能拨开云雾见日出。
支道安让他宽心，金卯和他一定会白头偕老。
这个算命先生前不久才向秦老说金卯两世都是短命人，这下又能白头了。
还是金爽有先见之明，面对这位阴晴不定的九殿下，连山水怡情的大名士也不敢说真话了。
但无论如何，贺寅心里好过了些。
他起身时莞尔一笑。
“廿岁年纪，就开始信命了，可见情海不饶人，跌进去了就没个囫囵身，不信神佛都不行。”
他向支道安拱了拱手：“小王便借支道长吉言，道长此去南楚若有棘手处，可向父皇飞书一封。”
支道安笑道：“贫道飞书又快又稳，不过殿下此言何解？”
贺寅想起君淑把人叫去城隍庙的那茬过节，淡声道：“君淑被负了心，要拿苍生的命向父皇讨个公道，她是个苦命人，独自带着孩子挺不容易，叫父皇给她陪个不是，把孩子认回来就行了。”
这话自然是玩笑，不过信息是给到位了，躲在背后听他美满姻缘的太子和二皇子登时吓得跳起来。
“意思是那海寇的头领是咱小娘？”
二皇子轻声向太子道。
太子神色凝重，他径自向贺寅走来。
忽然，宫人来报说太子妃生了，生了个女孩儿。
二皇子定定看着太子的脸色，这位兄长没纳良妾，几年来身边只有太子妃一人。
眼下贺寅势头猛进，俨然成为朝臣巴结的对象，南楚又有个妖孽小娘……
太子妃在这动荡的局面下生了个女儿，对太子的地位没甚用处。
太子却欣喜不已：“当真是女儿？！”
他太高兴了，当即把君淑丢一边，叫弟弟们去看小女婴。
宫人把裹着襁褓的女婴抱出来，太子同手同脚，万分小心的接过：“和她母亲一样漂亮，有鼻子有眼的——”
贺寅：“……”
贺寅面色淡淡的看着这奶红奶红的小皱巴东西，心说哪里漂亮了？
要是金卯也生孩子，肯定比这玩意漂亮。
太子叫他也抱一下，贺寅单手抱着，太子慌手慌脚的指挥他：“不是这样抱的，要用手托住她的脚！”
宫人看得心惊肉颤，连忙把小主子抱走：“太子殿下，孩子该吃奶了。”
“等等，还没取乳名，玄弋，快想个名字——”
二皇子看了太子一眼。
只有云间人才会请客人给孩子取乳名。
贺寅在太子强烈的要求下，看到雨中嫩荷叶上滚来滚去的晶莹水珠：“水面清圆，一一风荷举。那就叫清圆吧。”①
太子对这个乳名很满意，轻轻碰了碰小女婴奶呼呼的手：“清圆，以后我们阿囡就叫清圆了。”
贺寅心想，他笑得好碍眼。
不就是个孩子么？
金卯就是男人生的，要是他想生，我也会有自己的孩子！
东宫今天忙上忙下的，贺寅坐了一会儿就走了。
他自雨中走向东厂。
那人出了东厂大门，眉目娴静的与一伙嬉皮笑脸的同僚告别，白衣青伞，顶着淅沥沥的细雨从烟青色天幕下走来。
街边满树桃花正开得繁华，他从花下走过，抬眸望向那立在细雨中的少年。
贺寅头上像撒了霜，他向金卯说道：“阿奴，我来接你。”
——
小可爱们，我来啦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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