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睁开眼睛，灰蓝色的天光从帐篷门帘中漏出来，穿过杂乱的干草，刺到安的床头。
床头的帽子跳着扑腾帽檐，转向了安的方向：“你醒啦？不用再休息会儿吗？”
安在床上转了个方向，将左手伸到晨光下左右反转着，反复确认着什么。
“我昨晚后半夜睡着了吗？”
“啊？你这是什么话？”帽子用后檐把自己前半部分抬起，前檐弯成一个弧形，“我又不是你的保姆！”
它把前檐落下，趴回桌面：“睡着了。”
“……谢谢，但我们作为未知，其实是不需要睡眠的，对吗？”
“那不一定，因人而异，一般来说完全是人类身体的同事们多少是要睡一会儿的。”
“这样啊。”
安重新摆正身体，望着帐篷躺了一会儿，翻身起床，穿上维金送来的厚实大衣，开始给自己打热水，他们的驻扎地离塔塔河不远，他提着的水壶刚走到一半，就被路过的维金发现，主动跑来帮他灌满，还提出会给他送去早餐。
安回到帐篷里，拉开门帘坐在床上看着远处连绵的蓝色山脉和一座座军帐，他睡了一觉，醒来的时间依旧很早，最大的那顶军帐一整晚都没有灭灯。
“海蓝，根植园的巫师是怎么选拔的？”
帽子昂起前檐，摆出一幅很夸张的姿态：“你要加入我们啦？你想来的话肯定是不需要流程的，你可以直接成为播种者，我可以带你去做任务！“
“我没这么说……我想听一听你们流程上的选拔。”
“除了基层人员，我们播种者以上的巫师都是邀请制。”海蓝端正的趴在桌面上，就像一顶普通帽子。
根植园的基层人员包括在各个分局坐班的文职人员，负责等级信息和整备资料，在根植园内会着特制的白色长袍以保护他们，减少未知对他们的侵蚀，通常每个分局会指定一位经验丰富的播种者作为指导，这位播种者既是文员指导，也会是该分局的常驻巫师。
也有出外勤的基层人员，不多，且多数情况是跟随专门的外勤人员做文字记录，最基本的外勤人员也至少是巫师学徒，大部分都是正式巫师，会根据自己的能力穿戴一些护具，因此，如果看见一身黑的根植园巫师，除开个人喜好，往往意味着他们能独立处理大部分根植园事务。
当然，也有一些人天然偏好白色的着装，这并不是死板规定。
能独立处理根植园事务的巫师被称为育苗，他们和播种者最大的区别就是可以选择是否接受未知的侵蚀，他们都是在长期的工作中与未知打过交道，面对过许多自然或非自然死亡事件的人，他们的心境和能力都作出过筛选，是能够承受一些未知侵蚀，甚至可以成为人造未知的人。
“所以……人造未知在根植园并不是隐秘事件？”
“不不，是隐秘，大部分根植园的巫师根本不知道人造未知的存在，育苗只是我们人造未知之间的称呼，只是说他们有这个可能，实际上我们的日常工作中，很多人都遇到过被未知侵入的状况，很多育苗只是能暂时承受或忍受，他们只能回来求助我们帮忙清除残留，不能自行解决残留，这样的育苗就算成为了人造未知，也只会被派往边境，当成入侵物种。”
“入侵物种？”根据自己了解到的知识和经验，安联想到了一种很不妙的情况。
丹说过，人造未知不被投入战场的很大原因是他们有别的战场，那是和真正的未知之间的战场，其中他提到过一种对抗未知的方法，在未知侵入人类意识的情况下，人类意识反过来也会感染未知，将其部分同化，这就能给人类创造机会，让人类能够战胜这种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存在。
“对，被未知侵入后不可挽回的巫师，通常会被送往边境，他们的作用就和一些入侵物种一样。”
安似乎明白了，所谓的根植园，栽培的并不是单一“物种”。
正式巫师中，这一批育苗中，有的是“入侵物种”，有的是正常的“作物”，有的是“经济作物”，播种者已经具备操控未知的力量，他们将未知种下，并判断出育苗的类别，而无论哪一种作物，都会是雨师关照的对象，园长的治下。
“所以一般的根植园巫师与普通巫师无异？都是通过招聘成为进入的？”安想了想，“你们内部有国教出身的人吗？”
“国教？有，他们大部分都是莫索拉斯的人，还有乔治，他也是国教出身的人，国教的很多孩子心境上受到的磨砺更多，对未知有更好的适应性，每年有不少人加入我们。”
安沉默着起身来到帐篷前，凝视初生的太阳缓缓从山间升起，轻轻一弹从地平线脱离，将橘黄色的光洒在草原上，不远处的塔塔河奔腾作响，河岸边传来部队操练的声响。
“你怎么了？”帽子从桌面上浮起，飞到安的头上没有戴稳，被安一手接住。
“你不开心，发生什么了？”
安把帽子在手中翻转了半圈，重新拿稳。
“我以前劝说过安格，海琳娜没有立刻投入人造未知结束战争是必然的，是有原因的，这是必须的牺牲。”安垂下脑袋，“两次。”
海蓝没有回应他，只是轻飘飘的存在感围在安的周围，像雨点落在肩头。
“……但没有牺牲应该是必须的，对吗？”
他看见大帐篷里的灯火摇曳。
“……至少战争现在已经停下了。”
安摇头拒绝海蓝的安慰：“以前有人说普通人像是被圈养的羊，那你觉得人造未知算什么？”
“……牧羊犬？”
大帐里的灯灭了，一个接一个的人从帐子里走出。
安格的队长曼底斯、卡恩的战将珀尔堪、翻译官阿尔汉溪、冲锋将军尼尔斯、曼底斯的父亲兰巴蒂公爵、雨师惠特莉、艾恩研究院院长霍拉夫，以及被束缚着的乔斯林。
“牧羊犬咬了一口牧羊人，你猜现在牧羊人要做什么。”
海蓝没有回应，也不知道怎么回应。
乔斯林朝着他们的方向回头，与安短暂的对上视线。
“这场战争结束了。”
安把帽子轻抛向空中翻滚：“但有人的地方，战争就在酝酿。”
不远处，抱着早餐朝跑来的年轻巫骑朝他叫喊道：“先生！战争结束了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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